蔡京、秦桧是权贵,但都是在书法史上没被捧起来的权威,人言俱废。颇有些人搧冷焰,仍想替蔡京争那个“蔡”字,但总也搧不起来。
另有一些,则是其人本身虽遭诟病,可是其书法艺术还是被承认的,所谓“不以人废言”。严嵩、王铎就属于这类。
传世严嵩书法作品,有三类:
【资料图】
一是榜书,擘窠大字,原在北京西城区东大高殿外牌坊上的“孔绥皇祚”“太极先林”“弘佑天民”“先天民境”,西城区原景山大门上的“北上门”,原在司法部地方法院楼上的“万邦总宪”,宣武门菜市口的“西鹤年堂”和门联“用收赤箭青芝品,制式灵枢玉版篇”,前门外铁柱宫许真人庙里的“忠孝”“净明”,以及前门外粮食店的“六必居”、崇文门的“至公堂”,原翰林院署大堂上的“翰林院署”等都是。天津蓟县“独乐寺”、山海关的“天下第一关”、山东曲阜的“圣府”等也是。
二是碑文,如现存湖南永州柳宗元纪念馆的“寻愚溪谒柳子庙”、杭州西湖岳飞墓旁的“满江红”词。
三是手卷千字文。严嵩曾于嘉靖三十五年“题手书千文后”自述:“予昔养屙钤山,得古法书,山林日永,饱时无事,时有临池之兴,虽风雨寒暑不辍。欧阳公谓学书为静中至乐,信然。既入政途,故步都忘,偶于笥底得旧所临千文帖,率皆断简残楮无足观者,儿辈稍联属以成斯卷,因识而存之,嘉靖丙辰七月望日题。”
严嵩诗才书艺都可观,书法情况如上述,诗则有《钤山堂集》。明人何良俊说:“严介老之诗,秀丽清警。近代名家,鲜有能出其右者,作文亦典雅庄重,乌可以人而废之?”大抵也就是士林公论。
王铎又稍有不同。王铎在当时虽有书名,但康雍乾乃至嘉庆咸丰,其实都不显,没被真正推重过。到了康有为《广艺舟双楫》才认为王铎书法胜过董其昌。吴昌硕也称赞:“文安健笔蟠蛟璃,有明书法推第一。”后来孟海先生评:“(王铎)一生吃着二王法帖,天分又高,功力又深,结果居然能得其正传,矫正赵孟頫、董其昌的末流之失,在于明季,可说是书学界的中兴之主”;启功先生评:“觉斯笔力能扛鼎,五百年来无此君”,地位可说越来越高。谈艺者,仅以艺重,不甚讨论其人品问题,呼应着那句老话:不以人废言。 蔡京、秦桧、严嵩、王铎这些人,虽情况不尽相同,但他们共同带出了一些书法理论上的问题。 文字书写,历来视为心声之表达。故扬雄《法言·问神》说:“言不能达其心,书不能达其言,难矣哉!惟圣人得言之解、得书之体,白日以照之,江河以涤之,灏灏乎其莫之御也。面相之、辞相适,捈中心之所欲,通诸人之嚍嚍者,莫如言。弥纶天下之事,记久明远,着古昔之□□,传千里之忞忞者,莫如书。故言,心声也;书,心画也。声画形,君子小人见矣。声画者,君子小人之所以动情乎?”接着就是蔡邕的《笔论》说:“书者,散也。欲书先散怀抱,任情恣性,然后书之。若迫于事,虽中山兔豪,不能佳也。夫书,先默坐静思,随意所适,言不出口,气不盈息,沉密神彩,如对至尊,则无不善矣。”不但说写字是抒情之活动,更强调写字本身就需要有内在的修养工夫,开启后世无数法门。
如虞世南《笔髓论·契妙》即说:“欲书之时,当收视返听,绝虑凝神,心正气和,则契于妙。心神不正,书则欹斜,志气不和,书则颠仆。”就是呼应蔡邕所说,强调作者心气要正要和。
后世这类言论太多了,俯拾即是。如宋朱长文《续书断》谓:“子云以书为心画,于鲁公信矣!”清刘熙载《艺概》说:“扬子以书为心画,故书也者,心学也。心不若人而欲书之过人,其勤而无所也宜矣”“书,如也,如其学,如其才,如其志,总之曰如其人而已”等等。
这是我国书法批评的主脉,创作论、鉴赏论都由此展开。
主脉大方向如此,当然也就会有一些偏偏不服气的言论。龙肝凤胆吃久了,还会想尝尝臭豆腐腌螺丝呢,何况文人立说,总希望“唯陈言之务去”,所以有些反对的言论,也属正常。
可是,这个大原则是不能反对的,反对了就不是中国书法。
所以,许多看似反对的意见,其实都不是真反,而是在这大脉络底下再做理论的分疏,或者另有因缘。
例如蔡京之所以被重新抬出来,是因为觉得蔡襄的风格太老气了,中和敦厚,故觉得蔡京蔡卞之狂狷比较新鲜。
王铎被康有为吴昌硕等人抬举起来,压过董其昌,也是一样的逻辑。跟当年某些人抬高王献之以压低王羲之的情况类似。献之今妍,胜于羲之古质,故为求新求变者所赏。
但王献之没有人品上的问题,蔡京他们有。所以欲抬举此类书风,还须先处理其人品问题,呼吁大家勿以人废言。
换言之,重点在提倡新风格,而非否定书法与人品之关系。
抬举这些有争议的人物,还跟距离有关。异代而后,人物的政治道德争议,一般都会减淡,所以较可以撇开那些,独论其艺。蔡京在当时,谁欣赏他的字?他在赴儋州贬所时,身上有的是钱,但再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吃,老百姓都不卖给他。最终自己感叹:“京失人心,何至于此!”活活饿死于潭州(今湖南长沙)。这时,你说“蔡京字好,我们来学他,勿以人废言”,老百姓会不会揍你?
所以明朝以后才会有人认可蔡京的字。而王铎之翻身,则和日本书法家村上三岛有关。日本还有以专门研究王铎书法而闻名的伊藤松涛,着有《王铎书法分析》《王铎书法年鉴》《王铎字典》等。王铎书法作品,也因日本人大量收藏而成为抢手货,价格不断飙升。二十世纪末国内拍卖会的王铎作品,几乎都被日本买家购往日本。日本还因此衍发成一派别,称为“明清调”。甚至把王铎抬为第一,说了许多“后王(王铎)胜前王(王羲之)”之类离谱的话。
这就是距离,时间的和空间的距离。
而借助距离,重新发掘这些人的作品之美,看起是来有点反叛传统人物定评之架势;然而其实更巩固了传统的论点。
怎么说?呀,你忘了“不以人废言”正是孔子的话吗?《论语·卫灵公》曰:“君子不以言举人,不以人废言。”
不以言举人、不以人废言,清楚说明了人与言是两个范畴,各有其独立性,不必混为一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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